雨水汇成的水帘被风卷着呼呼往桥洞里刮,絮林拧着衣服上的水,回头去看纪槿玹时,纪槿玹低着头,湿发垂在额前,一滴一滴地往下淌水。
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狼狈。
絮林忍不住笑起来,摸了把自己的脑袋,说:“现在知道寸头的好处了吧。”
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他。这是他知道纪槿玹有洁癖之后的习惯。
纪槿玹将湿掉的头发捋到脑后,露出额头,他的脸在灰蒙蒙的雨雾下白得像一块没有瑕疵的上等瓷玉。
他的额头上溅了一滴小小的泥点。
纪槿玹擦着脸上的雨水,擦了半天,都没有将那粒微不足道的泥点擦去。絮林就扯了张纸巾,微微仰着头,抬手帮他擦额头。
两个人因此离得很近。
擦完了想要放下手时,眼珠右移,他看到自己放大的影子出现在纪槿玹平静无波的琥珀色瞳孔里。
絮林一瞬间呼吸好似停了。
【喜欢,喜欢是什么?】
轰隆——
远方的雷电爬行着铺满了苍穹,打醒了絮林溃散的意志,他回过神,站到离纪槿玹一米远的地方。
他靠在墙壁上,低头注视着自己的鞋尖。
他颤颤巍巍掏了几次才掏出自己的烟盒,手都哆嗦了。
里面还有两根。
他叼了一根在嘴里,想了几秒,将剩下的那根递给纪槿玹。
“不是,很好的、烟,抽吗?”舌头怎么都冻打了结。
絮林懊悔地咬着自己的舌尖,想让自己僵硬的舌头恢复生机。
纪槿玹沉吟许久,伸手接过那支烟,含在嘴里。
“咔哒——”絮林先给自己点上,然后把打火机凑到纪槿玹嘴边。
咔哒,咔哒。
因为这场雨,火苗死掉了。
打火机光荣牺牲。
昏暗的桥洞里,只有絮林嘴边的那支烟闪着一点红色的火星。
纪槿玹还在等着。
手指打了滑,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。手里的打火机握不住了。
他垂下手,把打火机放进口袋。
絮林朝纪槿玹走近一小步,抬头,仰起脖子,将自己的烟抵到纪槿玹嘴边那支上。
烟雾缭绕,模糊了近在咫尺的面容。
于是火星成双成对。
一触即分,絮林退回到安全距离。
两人一人立在桥洞一边,默默无言地抽着烟。桥边两侧雨水形成的水帘像两扇透明的纱,朦朦胧胧地透出他俩的身影,这两层纱独独只将他俩框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,隔绝了整个世界。
天地间,仿佛只剩下滔天的雨声。
不对,还有,还有絮林耳朵里快要炸裂的心跳声。
快要盖过滂沱的雨。
【“那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,来得猝不及防,让我无力招架。”】
等雨小了点,絮林就再也待不住了,他觉得再待下去,纪槿玹就会听到他的心跳声了。
絮林垂着脑袋,一截白皙的脖颈露在空气里,他碾熄手上的烟,低声说:“我回学校了。”
说话时甚至没能去看纪槿玹的脸。
他逃也似地冲进尚未完全停止的雨幕里,豆大的雨点砸在他身上,衣服吸了水,脚步也沉了,跑出去没多远,他又停了下来。
脚底下是松软的草叶,絮林眨去眼睫上凝结的水珠,等了几秒钟,他笑着回头,对纪槿玹说:“下次见,纪槿玹。”
夜幕和密集纷乱的雨丝交杂在一起,水雾模糊了桥洞下纪槿玹的身影,絮林已经看不清他了,只有那点萤火一样闪烁的光点依旧明亮。
那是纪槿玹夹在指间的烟。
他没听到纪槿玹的声音,也看不到他此刻是什么神情。
纪槿玹没有回答他。
絮林习惯了他的寡言,不甚在意。他扬起嘴角,手拢在头顶,脚步轻快地离开了。
【“你和我在一起时开心吗?会在和我分别的下一秒就期盼下一次见面吗?”】
纪槿玹独自一人站在桥洞下。
他的额头和手腕上还残留着被絮林触碰过的触感。眼前尽是他方才帮自己擦拭时,暴露在他眼皮底下的那张脸。
满脸潮湿的水色,黑到没有杂质的瞳孔,从他眼角眉梢缓缓滑到脖颈衣领里的颗颗水珠。
这种手段他究竟要用到什么时候。
他的宽宥与忍让,似乎造就了他一步步的得寸进尺。
如果絮林能一直甘心当一团透明的空气,或许这个地方自己还能多来几次。可他看起来已经不再满足于简单的对话。
纪槿玹烦躁地用指腹摩擦着自己的手腕,仍旧抹不去上面絮林留下的印记。
原本还以为终于找到个安静的无人打扰的地方。这里看来也不清净了。
不速之客总是这么多。
纪槿玹丢下指间夹着的那支廉价香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