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止并不懂容禅的心。
容禅也只是温柔浅淡地看着江止,他早将自己的所有心意,深深地埋在最底下。这些年,他早忘记了动情地看着一个人是什么样子。他看着江止修为越来越高,人气越来越淡,整个人,像是一尊清冷尊贵的神像,只是还会喘气。如果说冰做成的人有模样,大概就是江止的模样。
江止却蓦然抓住容禅的手,问:“你的眼神为何如此驳杂,含着血丝?你的修为出了什么问题,为何灵气如此散乱?”
“你修的,什么功法?”江止听修界的人说,容禅修了邪功。
但是江止分明感觉,容禅的功法在涣散。
容禅却淡淡拂去江止的手,笑着说:“我心中有一个永远得不到的人,他修了无情道,我只能修极情道。”
对他的渴望永远无法满足,因而成了我的道。
江止微皱着眉,对容禅说:“你的修为有散去的迹象,你最好留在太玄仙宫一段时间,我想办法为你稳定修为。”
容禅却拒绝了。这只是,饮鸩止渴而已。
容禅不愿江止插手他的修行,是因为,他知道这条是不断下滑的路,被迫接受魏尝传承的那时,他就知道,这是一条断头的死路。修为衰竭而死或者被仇人围剿而死,对他来说并没有差别。
他不想江止看到他心里那些密密麻麻的伤,宗门破灭,父母双亡,坠入邪道,他能为江止做的,只有帮他取来双鲤而已。
他希望江止对他的印象,始终停留在初见时那个温柔多情的公子。
容禅离开了太玄仙宫。
再见时,已经是容禅濒死之刻。
江止握着容禅的手,容禅躺在榻上,嘴角、口鼻、耳朵,不断地涌出鲜血和肉块。他眼神涣散地看着江止,反握着江止的手越来越紧,手指骨节突出,如瘦削的铁钩一般。
江止不断向他体内输入灵力,挽留着他的性命。容禅又喷了一口血,温柔地看着江止,说:“别救了,别救我了……我早该死了……”
“你怎么了?”江止问。眉宇间少见地含了怒气。
容禅笑了一下,更多的血被呕出来,他身体里的血仿佛永远流不完。他身上皆是刀伤、剑伤,烧灼、冰冻,这些绝不是他自己能够受的伤。
“谁害的你?”江止问。
容禅握着江止的手,把自己的冰凉的脸贴在他手背上。江止的江流万古剑因主人的怒气出鞘,然而容禅也只是怜惜又珍视地看着江止:“别动,让我这样……再靠一下就好……”
“他们说,他们手里有我父母的遗物。”容禅的眼角涌出泪珠。
自清微剑宗覆灭,茹忆雪战死后,孤光自照剑和夜光常满杯就不知去向。在修界浮沉这些年,容禅早已学会不相信任何人,不相信任何表象。但是这些人说,他们有他父母的遗物。
曾经是十洲三岛的神仙眷侣,现在皆沉溺黄泉,天各一方,尸骨不全,留在他们的独子在世,孤零零的。
“我知道是个圈套,但我还是去了。”容禅的脸贴在江止的掌心里。
“到了之后,我发现……咳咳……”容禅开始咳嗽,眼圈泛红,泪珠接连滚落。他这些年,被别人追杀又追杀别人,早结下了数不清的仇怨,十洲三岛处处是对他恨之入骨的人。
“江止……别救我了……浪费灵力。可不可以,让我抱一下?”
江止将容禅半扶起来,靠在自己的怀中。容禅看着江止,他的血迹沾染了江止的白衣,他将江止的衣襟越抓越紧。
江止握着容禅的手。
容禅流着泪道:“江止,有情太苦,可不可以,下辈子换过来,你做有情骨,我做无情骨?”
江止看着容禅抓他的手,爆出青筋,仿佛最后的救命稻草。江止说:
“好。”
容禅笑了一下,接着又更紧地抱着江止,说:“不,有情太苦,我不舍得你受苦,还是我来做有情骨,你做无情骨。”
江止静静地,也说:“好”。
“江止,我们这一世,认识得太晚,我想下一世,早一点认识你……”
容禅在江止怀里笑着死去。
江止埋葬了容禅。
他在容禅去世的江边,建了一座草庐,每日只练剑,为容禅守墓。
十年间,他追查到了暗害容禅的凶手,将那些人一一斩杀殆尽,为容禅报仇。他找回了,落在那些人手中的容禅父母的遗物,孤光自照剑与夜光常满杯。
只是,孤光剑断,常满杯碎。
江止将孤光剑与常满杯埋葬在容禅的墓前,并祭奠水酒。
十年来,容禅的墓早被青草覆盖,墓碑上也长满了苔痕。
江止只在江岸边,一日日练剑,他的修为越来越高深了。
不知什么时候起,江止发现经常有人来容禅的墓前拜祭,而且,是陌生人。
江止问那些陌生的男男女女,为什么来容禅的墓前拜祭。
他们只说